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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八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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範松平時雖少言少語,可他察言觀色的本事可謂一絕。

例如唐大少爺這些時日來,明面上看起來雖總是在沒心沒肺的玩樂瞎鬧,但被深深隱藏在眼底的那抹焦慮終是沒逃過他的眼睛。

思來想去,他總覺得大少爺擔心的事,和小武下了一趟山,回來後變得憂心忡忡,半夜不睡覺,在林裏幫雙花砍樹,為的是同一件。

嘴上不說,但估計大少爺其實心裏還是擔心唐德的。

小武帶回來消息,唐德本該帶著制假寶鈔的團夥上京述職,可那夥人卻在唐德去天風寨救唐安宴之時,趁機逃了。

眼看聖上給的時限將至,唐德只好先帶著幾十箱假鈔上京。

卻沒想到趕上押送賑災銀的三皇子從越城回來,正巧碰上這夥賊人,一並拿下,帶回了京。

這下唐德辦事不利,因私廢公的瀆職罪名,百口莫辯。

再加上丁友桂代表的禹陽禮部,帶著禹陽其他三部聯名舉劾唐德這些年貪汙受賄,呈上了賬本鐵證。

唐德剛上京,還沒面聖便落了獄。

山下鬧得沸沸揚揚,可浮雲山與世隔絕,若非有事派小武下山一趟,唐德落獄的消息也傳不到山上來。

唐德落獄,唐府被封,唐徐生因神醫盛名在外,也曾給先帝治過病,聖上看在這份上,沒抓他,不過請他入宮敘舊。

名為敘舊,實則軟禁。

幸而唐安宴早早避上了山,才避免被抓的下場。

這段時間,霧谷外皆是重兵把守,因陣法所限,唐安宴又事先讓小武準備好了一大筐火藥,在霧谷各處設了陷阱,幾次引爆後,沒有兵敢再硬闖。

僵持了近十日,而就在昨日,鐘靈說霧谷外的兵都撤了,估摸著唐德終於脫身了。

他們便商量著下山。

齊天佑正幫著虞月卿收拾行李,唐安宴走了進來,看了半月來關系突飛猛進的兩人好幾眼,此刻沒心情開玩笑,只喊了虞月卿,問道:“你準備好下山了嗎?”

虞月卿自然明白唐安宴指什麽,早在和她說這事時,她便毫不猶豫地答應了,霸占她的身子,還對唐安宴和齊天佑做下那般不知廉恥的事,她絕不會放過那什麽白蓮教!

挺著胸脯,信心滿滿道:“定叫他們辨不出真假。”

唐安宴點點頭,還是這樣坦率正直的虞月卿順眼。

虞月卿在鐘靈給驅了鬼氣後的當夜就醒了,加之各種大補的藥養著,身子好的很快。

在追問下,眾人終於對上她身的厲鬼身份有了模糊的猜測。

虞月卿是在國子監大考前幾日的夜裏,在睡夢中被厲鬼引到了文淵閣那荒廢院子。

那院子也就是範松與唐安宴和鐘靈初次相見的地方。

範松為了躲避丁頃白等人的欺辱,選擇躲在文淵閣那荒廢的院落,最主要的原因在於——那裏死過人。

再加上文淵閣鬧鬼的傳言,甚少有人會去。

眾人只知在那死了個江子眠。

然而時常喜歡往那處躲的範松卻認為,那院子死了不止一個人。

除了江子眠......應該還有個女人。

江子眠是因為多年未能結業,無法忍受自殺跳井而亡,因而為防有人效仿,枯井上被蓋上了塊巨石。

因為這石頭太過突兀,從而也就讓眾人完全忘了院子裏另一處奇怪的地方——

枯樹上掛著的那條......打了圈的麻繩。

為了上藥,範松曾半夜拿著鏡子,在鏡子中無意看見,那麻繩上掛著一個披頭散發,長舌及地,穿著學服的女子。

在範松看來,國子監裏披著人皮的惡鬼,可比這長相可怖的女鬼要駭人的多。

因而他雖見了鬼,卻仍舊還往那跑。

在聽完虞月卿提起荒院後,範松立馬將這事告訴了唐安宴他們。

齊天佑聽完後,垂下頭,陷入了深思。

國子監裏出現女子那可是殺頭的大罪,祭酒也會被問責,國子監開設至今,他可從未聽說過有這樣的事發生。

更別說有女子吊死在國子監中,這樣匪夷所思的醜事。

齊天佑不信,是因為他不敢想,然而唐安宴不一樣。

別人不清楚其中的門道,他可清楚的很。

國子監隸屬禮部,他們兵部與禮部的過節,追根溯源,由來已久。

因而唐德書房裏,收集了不少關於禮部的把柄,其中便有這女屍上吊的秘聞。

這事得從當今聖上還是皇子的時候說起。

當時禹陽還是京都,先皇有九子,尚未立太子。

由於先皇日夜操勞國事,開始有了油盡燈枯的勢頭,立太子成了當務之急。

當時風頭做甚的除了當今聖上——四皇子以外,便是以宅心仁厚聞名的大皇子。

白蓮教日益壯大,逐步滲透朝堂,先皇得知國子監藏有白蓮教人的消息,便派了大皇子和四皇子改名換姓,去國子監徹查此事。

吊死的女屍後來查實,是白蓮教的聖女。

聖女是為白蓮教拉攏人才進的國子監。

該女子博學多識,文武雙全,能說會道,是個不可多得的妙人。

加上她蓄意引誘,國子監不少監生在知曉她的女兒身後,都選擇為其保密,還自願加入了白蓮教。

四皇子無意中發現此人身上的蓮花印記,便略使計謀,讓該女子對他情根深種,相信他有意加入白蓮教。

一番順藤摸瓜,終被四皇子知曉了白蓮教的老巢所在地,立馬差人和先皇稟明此事。

為了不打草驚蛇,先皇先派唐德去核實此窩點的虛實,又派人秘密監控國子監,以防有人走漏風聲。

未曾想,那女子確有本事。

在這期間竟引誘了大皇子與她有了首尾,並且還從大皇子口中知曉了大本營暴露的事。

當時國子監外已被禁衛軍嚴密監控,她已是插翅難逃,無奈下只好苦苦哀求大皇子幫她逃跑,也不知用了什麽妖言,竟將大皇子迷得不分是非黑白。

為了幫助那女子逃跑,大皇子甚至不惜打傷了四皇子。

好在四皇子有先見之明,早讓一隊禁衛隱於暗處。

禁衛沒見到四皇子,察覺不對,攔下了大皇子。

對峙時,裝扮成侍從的聖女趁禁衛不備,逃進了文淵閣,換了學服想混進人群逃跑,卻發現禁衛軍早清了場,擔心被抓後受辱,在禁衛軍搜尋她之時,便自縊了。

然而大皇子非說她不可能自縊,定是遭人所害,要徹查此事,為那女子平反。

先皇知曉後勃然大怒。

沒想到從小精心培養的大皇子竟會為了一邪教女子,做出這般無腦的事來,實在有損他們皇家顏面。

失望透頂的先皇下令,將大皇子囚禁,而那女子與大皇子間的醜事,嚴令不準再提。

這事,隨著唐德帶著白蓮教圍剿大捷的喜訊回來,以及四皇子立此大功,被封為太子,雙喜臨門下,被徹底地掩蓋了下來。

想必上虞月卿身的,便是這位自縊在文淵閣的白蓮教聖女。

如此看來,小武聽到被丁頃白稱呼為“聖女”的黑紗女子,也大有可能是被這女鬼上了身的虞月卿。

虞月卿這半月來,在鐘靈的調養,以及齊天佑的精心呵護下,早已經能下床走動了。

以防不時之需,唐安宴讓她得空學一學那聖女的舉止儀態,還讓齊天佑幫忙練習。

一來二去,加之在國子監中同床許久的情誼,兩人之間擦出些名為暧昧的火花。

虞月卿是個不會掩飾的人,明眼人都能看出虞月卿對齊天佑的情感從感激到感動,再到心動的變化。

兩人之間的暗流湧動不斷,奈何齊天佑是塊木頭,無論鐘靈怎麽給他兩制造機會,他都毫無反應。

只好嘆氣作罷。

如今到了要下山的日子,眾人與長生與雙花依依惜別後,下了雲浮山。

剛下山,來到山腳下的驛站,便聽燕京城內,流言四起。

流言的主人公,皆是他們所熟識之人。

“你說那禹陽的唐德究竟給聖上灌了什麽迷湯?禹陽六部,除兵部刑部,皆聯名上書彈劾唐德,連罪證都遞上去了,怎麽聖上還一意孤行,力保唐德?”

“對啊,我也覺得奇怪,聽說唐德這些年貪了不少銀錢,四部的尚書將他這些年貪汙受賄的賬冊都呈遞給了聖上,唐德落了獄,在牢裏還膽敢放話要他們好看,這般猖狂?最讓我想不到的是,聖上居然還真聽了他的話,不但放他出來,還將禮部尚書一行人交由他處置!”

“咳,這你們就有所不知了吧,也不想想當初唐德是怎麽當上這禹陽兵部尚書的,聖上如此念舊情的人,他對唐家的感情非同一般......”

“你是說......那位神乎其神的黑衣宰相,玄機和尚?”

“不會吧?為個死了這麽多年的和尚,聖上不至於吧。我可聽說是聖上看重唐德的能力,才力排眾議,壓下彈劾?”

“能力?什麽能力?哈哈哈,不會是斂財的能力吧?那這能力唐德若是敢稱第二,這世上只怕無人敢稱第一!看看從禹陽唐府運上京的那一箱箱金銀珠寶,富可敵國並非謠言。”

“哈哈哈,張兄說的極有理有理....”

“......”

唐安宴和齊天佑站在驛站外,聽著街頭巷尾,奇奇怪怪的各種流言,困惑地皺起了眉。

兩相對視,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不解。

齊天佑沒忍住,看了好幾眼神情不自然的唐安宴,率先問道:“你知不知道為何我父皇對你爹這般包庇......我是說維護?”

唐安宴抱著雙臂,倚在驛站前的榕樹上,沒說話。

只不過聽了此問,他臉上的神情變得越發古怪,像是在懷疑些什麽,張了張嘴,又閉了回去。

唐大少爺有啥說啥的性子,竟還有欲言又止的時候?

齊天佑抿了下嘴角,有些郁悶,接著道:“莫說丁頃白他們了,就是我,也不明白為何在那樣的鐵證如山下,我父皇仍舊對你爹這般維護,這完全不是一國之明君應該做的事!”

齊天佑何止是憤憤,在剛正不阿的他看來,他父皇此舉分明就是在徇私舞弊!

但用包庇一詞恐叫唐安宴不舒服,所以他稍加委婉地用了維護。

唐德當年只是小小的禁衛軍統領,卻連侍郎都沒做過,便一步躍至兵部尚書,除了他本人確實有出眾的能力外,最重要的還是借了他大伯唐玄玉的光。

唐玄玉也就是唐安宴的大爺爺,生前是赫赫有名的黑衣宰相。

唐家原是世代行醫。

直到唐玄玉開始帶頭,破除了這死規矩,唐家便只剩個唐徐生還聽從祖訓,秉承這祖傳的手藝。

唐玄玉自小精讀儒學經典,擅長琴棋書畫,雖有儒生風範,但他卻不願按部就班地考取功名入仕,也不想跟著祖輩四處游走行醫。

他極有野心,不甘心當下平淡的生活,十四歲時與父母大吵了一架,離家出走,被妙智寺主持妙法收留。

自此對佛法產生了興趣,因而剃度出家,入了佛門,法號玄機。

玄機佛學修為日漸高深,不滿足於寺中的修行,他游歷天下,多年來逐漸學成一身的驚世之才。

然而他懂亂世中深藏不露,才是保命之道。

他養精蓄銳,等待一個能大顯身手的時機。

直到應妙法所求,替先皇的原配皇後祈福,遇見了儀表不凡的四皇子殿下,也就是當今的聖上。

只一句“貧僧若能為殿下效命,將來定能為您換來一頂白帽子。”

讓當時剛被封了王的四皇子大為震動。

四皇子將玄機帶回禹陽,安置在禹陽的普濟寺中,外人只知普濟寺多了個才學驚人的大和尚,卻不知,這大和尚經常趁著夜深溜進四皇子府,為四皇子出謀劃策,助他黃袍加身。

都說伴君如伴虎,可玄機卻做了當今聖上一輩子的朋友,且是他唯一的朋友。

自聖上登基,玄機在皇城中做了十多年的太子少師,年歲大了病逝後,聖上下令舉國發喪兩日,按他遺願,以僧禮下葬,追贈榮國公,聖上還親自為他撰寫神道碑銘。

聖上在與唐徐生商議後,讓玄機以文臣的身份,入了皇陵祖廟。

此乃前無古人,絕無僅有的殊榮。

唐德也就是那會,被聖上提拔做了兵部尚書,對他是寵信有加。

在遷都後,更是讓他兼任參讚機務,掌管雖降為陪都,卻仍作為南邊最主要政治要地的禹陽。

盡管齊天佑不想看唐安宴因他爹的過錯受罰,可做了錯事,哪有置身事外的道理?

見齊天佑如此死板,一根筋,唐安宴算是真正明白了,為何菀妃千方百計要把他騙回禹陽。

這老古板留在燕京,就憑這張玄鐵般剛直的嘴,就能得罪不少人。

然而唐安宴對於此事的關註點,與齊天佑的全然不一樣。

他家老頭雖看著不靠譜,還貪財愛財,可能力手段,整個大祁能與之匹敵的沒有幾人。

否則在那一年鬧饑荒時,聖上也不會非要唐德親自去賑災。

還說出了——

“十萬賑災糧款,無論派誰,官官相護,層層克扣,能送到難民手中的,還剩多少?唯有唐德,朕知他會貪一半,但就算讓他貪了這一半,他仍舊有辦法叫難民脫離困苦,替他們重建家園,避免起義戰亂,試問有哪位愛卿誰能做到如斯。”

這樣的話來。

說白了,唐德的貪,是聖上默許的。

唐安宴的關註點在於方才聽到那句聖上念舊情,對唐家的感情非同一般上。

就算聖上再怎麽念舊情,他大爺爺也已經死了二十多年了,對一個死了二十多年的人,還念念不忘,甚至為了保護他的後代子孫,不惜與大半個朝堂上的官員翻臉......

唐安宴瞇著眼想了一會,張口問道:“你可見過我大爺爺?”

齊天佑被唐安宴突如其來的問話,搞得有些莫名,搖了搖頭。

他今年也才十九,比唐安宴虛長一歲,死了二十多年的玄機和尚,除非見鬼,否則他怎肯能見過?

隨即齊天佑想起什麽,又迅速地點了一下頭,真人雖沒見過,可畫像卻瞻仰過一回。

“他是我太子哥哥的少師,我見過他的畫像。”

唐安宴若有所思地唔了一聲,他只知道他大爺爺是個很厲害的和尚,卻從未見過,但結合種種流言來看,他得出了個結論,“我大爺爺一定長得玉樹臨風,俊美不凡,頗有小爺風範吧。”

齊天佑面皮一抽,差點沒端住儒雅風姿,被自戀鬼唐安宴這麽岔開了話題,全然忘記了方才的憤憤不平。

回想了一番,老實開口道:“品貌確實不凡。”

可謂是占盡風流。

至於有沒有唐大少爺的風範嘛......

仁者見仁了。

聽齊天佑認同,唐安宴露出一副了然的神色,起身湊到齊天佑耳邊,用只有他兩能聽到的聲音,小聲問道:“你父皇不會是對我大爺爺......情根深種,難以忘懷吧!”

憑與他不遑多讓這等風姿,絕對男女通吃。

否則聖上何至於因有人彈劾唐德,順帶提了玄機有這樣的後人,晚節不保一句,就大發雷霆?

齊天佑聽著唐安宴無遮攔的玩笑話,一把捂住了他的嘴。

面色鐵青,整個人倏地一僵,冷汗泠泠,半晌回了神,顫著唇呵斥道:“別胡說!”

唐安宴本是說的玩笑話,卻因齊天佑滿臉驚懼,好似回憶起了什麽可怕事情的模樣,正式陷入了懷疑。

他收起了不正經,將瞳孔震動,神情恍惚的齊天佑捂他嘴的手扯下,小心翼翼道:“我胡扯的話,難道......”

是真的?

齊天佑連連搖頭,猛地後退幾步,肅目厲色說了句:“胡說八道!”

而後轉身匆忙走開。

唐安宴眨巴眨巴眼,看著齊天佑落荒而逃,步履匆匆的背影,嘴巴張得如同塞了個雞蛋,內心如此刻忽然烏雲翻湧的天空一般,掀起了驚濤駭浪。

此事若真,指不定掀起多大的腥風血雨,他搖了搖頭,決定要把今日的玩笑話忘掉。

夏日的雷雨說來就來,前一刻還艷陽高照,這一會豆大的雨點從漫天壓下的黑雲中砸落。

鐘靈一安排好回程的車隊,就撐著傘,匆匆趕來找唐安宴。

正巧碰上齊天佑倉皇離去,叫他也不應,鐘靈身後的虞月卿見齊天佑失神落魄的模樣,快步追了上去。

鐘靈轉頭又看同樣失了魂似的唐安宴,站在榕樹下,喊他也是一動不動。

她蹙了蹙眉頭,隨即擡腳往榕樹奔去。

“傻站著幹嘛,下雨了也不知道躲躲,你這是和天佑兄吵架了?”

聽到鐘靈的聲音,唐安宴下意識地應了一聲,卻還沈浸在匪夷所思的紛亂思緒裏,遲遲沒回神。

眼看黑雲壓城,鋪天蓋地的雨落下,最鐘靈連拖帶拽地,將丟了魂的唐安宴拽進了驛站。

因這雨下得實在太大,至傍晚還沒有要停的趨勢,唐安宴一行人決定等第二日天晴再出發,想要回禹陽問一問唐德他是如何逃脫的。

卻不想這一夜,註定不平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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